发布时间:2025-05-20 点此:320次
初五日,鸡再鸣,令僮起炊。炊熟而归宿之担夫至,长随夫王二已逃矣。饭后又转觅一夫,久之后走。南二里,上马岭,约里许达其巅。岭以北属新城,水亦出新城。岭南则归于潜,县在其西北五十里,水由应渚埠出分水县。
——徐霞客《浙游日记》
“洒脱桐庐郡,乌龙山霭中。”“洒脱桐庐”这一当地“品牌”,是宋代文学咱们范仲淹叫响的。明代旅行家徐霞客也对桐庐情有独钟,在《浙游日记》中多有着墨。初夏时节,我和朋友结伴,循着徐霞客的脚印,看望“洒脱桐庐”。沿途山连绵,水清亮,树木疏密有致站立,楠竹挤挤挨挨列队,天人合一,道法天然。
徐霞客一生中最终一次远游,年已半百。时值大明王朝岌岌可危,世风极不和平。而这位旅行达人矢志“遍历神州,足登五岳”,置兵燹、匪患于不论,决然携同乡挚友、迎福寺静闻法师,领一家丁,开端了苏、浙、赣、湘、桂、滇的绵长行进。
脚下踩着的是“浙江十大经典古道”之一马岭古道。经不经典且不论,我与朋友就喜爱这一款。现在出行可比徐霞客那时便当多了,我俩无须淘米熬粥。摊头的鸡蛋饼金黄,油沸馒头夹臭豆腐爽口,颇有江南乡野风味。
“初五日,鸡再鸣,令僮起炊。”徐霞客在《浙游日记》中记叙了踏入桐庐境内的晨炊。舀些溪流或泉流,量米造饭,自是常事。尽情山水数十载,当无水土不服之虞。好在这地界同属吴语太湖片,与新雇的当地挑夫沟通交流绝无妨碍。此番桐庐之行,想必亦是“人意山光,俱有喜态”。身未到,心先往。每到一处游历之前,徐霞客总是将山海图经、地舆水文、风土趣闻、人物轶事了解知晓,方得心安结壮。
“南二里,上马岭,约里许达其巅。”徐霞客一行步行攀缘,并无计步器,仍是精准记录下路程。一个“上”字,一个“巅”字,勾勒了地形地貌、坡道崎岖。这位“探山如访友”的主儿,确实也是写散文的一把能手,要言不烦,笔法老辣。
踏吊桥,右行一截砂石小路,入山,逐水而行,抵芦茨湾。因鸬鹚很多而得名的小山村,为何却叫“芦茨”?把带两个“鸟”字的食鱼游禽“掉包”成归于植物序列的“草字头”,终究有着什么样的意境?我不知就里,也便不去多想。
国画大师李可染在芦茨村选材,作成《家家都在画屏中》:远山具形,近水有势,一溪绕村,渔舟逐浪。青山古树煦风,小溪碧波人家。民居粉墙黛瓦,陈老相公庙古拙。朋友寻故景旧貌不得,径向山民刺探。本来画中的古村落几十年前已吞没,是现在的水上乐土地点。哥俩一阵唏嘘喟叹。
朋友停步,架起画板,弓身,叉步,摆开姿势。芦茨有十景之多:高山白布、下湾渔唱、孤屿停云、暮鼓朝钟 、东山书院、玉阶古桥、双溪流月、凤山夕照、清芬高阁、盘山石壁。想必朋友的几支画笔、少许油彩,是鼓捣不过来的。
桐庐县将此地定位为“风情小镇”,恰是顺势而谋,瓜熟蒂落。作为纸本水墨画《富春山居图》的“原产地”,这野马岭上的风,这富春江岸的情,自是特别,亦是他处无法仿制的。
村庄背山拥水,聚风藏气。古代隐者多有垂钓的嗜好,严子陵“披羊裘钓泽中”,竹篓里满是鲥鱼、翘嘴、红尾,倒也风趣。唐松返老还童,枝干如剑似戟,静静地捍卫着“富春小瀛洲”——芦茨湾,呵护着富春江这位“老娘亲”。唐松“江湖位置”显赫,是“浙江省十大树王”之一,也是全省马尾松中最为露脸、上镜的“名角”。它呈出类拔萃之势,显婀娜多姿之态,历唐宋元明清,经风霜雨雪露,面对崖壁而立,俯视碧波泱泱。隐居芦茨的唐代诗人方干为这棵迎客松“量身定制”了一摞诗句。风水宝地,膏壤劲松。方干的后嗣中曾出过“十八进士”,此地遂有“进士之村”的雅称。
山里的雨说来就来。淅淅沥沥,雨脚不密实,雨点也细碎。好不惬意!抵蟹坑口,但见五云岭葱翠。越省道,径自前行,横一道拦水石坝,道右蛰伏弹石路。马岭古道原汁原味,且原瓶原浆,宽三四尺,榧树叶遮掩着。古樟森森,长亭脉脉,颇似古装戏的拍照外景。邵家村里,鸡群在院子啄食,山羊在田边吃草,一副松懈容貌。行不久,但见茆坪村掩映在苍山墨岭间。
青山逶迤,溪流潺潺。芦茨溪如一幅神清骨秀的水墨画卷,灵古寺恰如一枚压边章钤盖着。
马岭古道上有古桥两座。卵石铺路,入村口,单孔块石垒砌的仁寿桥通南北,跨茆坪溪,衔白云溪。拱桥如瞳仁,缝隙间生出苔藓、藤蔓,似弯弯的眉。溪流不疾不徐,河石半干半湿。干处积尘灰,湿处长着青苔的绒毛。附近居民介绍,此桥原先是树桩为梁,木板作面,悠悠走过元明清三朝。现在的石桥乃乡绅仇芾伯自筹资金所建,已有百年。徐霞客当是从此路过的,仅仅着墨“小气”,在行记中未曾给老木桥一个“特写镜头”。
古道犹如一根扁担,把杭州府、严州府(睦州府)、金华府挑了起来,后来,逐步成为官道、驿道。高贵巨贾、贬谪官吏、赶考学子、义师官兵、驿使信客、樵夫山民来来往往,交关闹忙。
茆坪村的板龙节、桃花节、美食节也颇有亮点,仅仅咱们来得不是时候。听说,元宵节时,女子板龙队会在广场集结。为思念先祖封爵的功劳,78节装修鱼虫鸟兽、十二生肖的板龙“起若龙腾凌霄,落如蛟舞沧海”,尽显刚与柔、力与美。这些山地女子竟然把板龙舞进了杭州西博会,却是为古道文明添了色、增了彩。
趋步而行,古道于一丛茶树脚下隐遁。复前行,古道再现,路面为砂石、石板、石块。践踏其上,趣味盎然,想必当年徐霞客主仆也曾在此蹚过。现在,旧日商路荣光不再,但每天自有一拨拨远道而来的足音叩击,古道想熟睡也难。其实,古道怎么会熟睡呢?即就是梦中,也总有一咕噜一咕噜的故事溢出来,她有说不完的话呢。
石舍村居者沉着,猫狗慵懒,飞鸟惬意,楠竹清幽,日子淡泊。陶公渊明那世外桃源美则美矣,究竟“与外人距离”,又怎么有这等文明味、艺术范?我下意识地掐了一下手背,逼真地告知自己,不在世外,不是梦中。
一条千年古道,一缕雪水云绿茶香,一摞鲜活在回忆深处的掌故,在富春江边流来淌去,在野马岭的山岚间袅袅升腾,成为“洒脱桐庐”这部古装大剧的亮丽片花。
浙东有唐诗之路,而在这浙西北的古道之上,遗落着白居易、范仲淹、王安石、徐霞客等文坛大咖两三百篇诗词、散文,足可装订一部厚厚的美文集子。如果说马岭古道是《徐霞客行记》留存的一段轨道,那么,村边散放的一摞石磨盘,就是镌刻山村印记的老唱片。
踏着徐霞客的蒲鞋印痕,跟随他的远游冠,我和朋友一路向东。相约古道的一场美丽邂逅,未完待续……(作者:江东瘦月;修改:宋雨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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